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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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故人

茶水從熱等到涼,門外終於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。

“你們先退下,朕獨自與兩位使者談。”

徐行聽見阮游的聲音,沈穩了許多,再不像幾年前那樣咋咋呼呼的。

門被推開,阮游看向屋內,目光與徐行相對時倏地一亮:“徐行,真的是你!”

“是我,”徐行笑著起身,伸出一只手接住飛奔過來的她,“好久不見,無方。”

阮游還沒完全忽視屋裏的另一個人,她略微朝第五星一點頭,旋即拉著徐行坐到一起,嘴上不停,一會兒說東,一會兒說西。

“你什麽時候離開錦官城的呀?你走時候行止好些了嗎?今年秋天我就讓姜太醫去錦官城幫他治病——哎,這個酥餅你嘗嘗,五仁餡的,可好吃啦。”

“這些年你都去哪玩了?”

“青州?青州有什麽好玩的?”

“哦,廣澤君也在那裏啊!好久沒吃過他做的飯了,他身體怎麽樣?”

“那就好。對了,你去道宗啦?這麽厲害!都能被派外務了還不厲害嗎?”

被阮游興高采烈圍著打轉時,徐行又好笑又無奈。

好吧,她還是那樣。

“咳咳。”

第五星忽然咳了兩聲,引得阮游看向他。

“陛下,我與徐道友此來有要務在身。”

阮游嘴裏剛塞進去半塊板栗酥,含糊不清道:“這個板栗酥沒有循天廚房做的好吃。”

“什麽?”第五星一蹙眉,沒聽清楚她的話。

徐行忍俊不禁:“下次讓易掌門給你帶幾個。”

她倆聊得旁若無人,第五星猛地起身,高聲道:“陛下,道宗要捉拿徐晦,追究其殘殺靈鴿、勾結妖族之罪。”

“徐晦?”阮游楞了一下,看向徐行,對方恍若未聞,給她遞了杯茶以防噎著。

“我以為他幾年前就該死了。”徐行擡眼與阮游對視,淡淡一笑,“關序沒殺他嗎?”

阮游搖搖頭:“關序恨他入骨,卻沒有殺他,我也不知道為什麽。”

第五星一甩袖,提步向門外走:“我已知會過陛下,既然沒有異議,那便先行一步了。”

“抓到人傳個訊來,我去與你會合。”徐行擺擺手,“辛苦了,好同僚。”

————

出乎意料地,這次徐晦沒有逃。他甚至一步都沒動過,呆呆地立在空蕩蕩的大殿之中。

第五星一手搭到他肩上,面對這位許久不見的竹馬,語氣顯得十分熟稔:“想什麽呢?”

“……”

“害怕了?”

“不說話,裝啞巴?”第五星冷笑一聲,為數不多的耐心在這一刻消失殆盡,他手上暗暗用力,捏著徐晦的肩,即便不用靈力也足以讓他的肩骨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嘎吱聲。

“說話啊。”

徐晦臉上毫無懼色,漠然地轉動眼珠看他一眼。

就是這一眼,恍惚間竟與徐行一般無二,同樣的冷漠,同樣的憐憫。第五星的心頭猛地一顫,仿佛被這眼神所化的利刃剝去了一切引以為傲的修為、身份,將他卷回了那灰暗不堪的童年時期——

幼年的徐晦,有不用分給別人的零食,有獨屬自己的玩具,有量身定做的衣裳,有很多很多的偏愛。他不用挑水澆菜,不用下田抓害蟲,除了徐家那個奇怪的二姑娘,一家人全圍著他打轉。

而幼時的第五星呢?

不能說他天資愚鈍,但是在三歲識字五歲誦詩的哥哥面前,任誰都會顯得不聰明。母親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哥哥身上,家裏再貧困,也要供哥哥讀書,所以第五星個頭還沒有麥稈高就學會了如何犁地。哥哥吃雞蛋黃他吃雞蛋白,哥哥穿不下的衣服才輪到他來穿,寫禿的筆給他畫畫玩。

不敢忤逆母親,第五星就會搶徐晦的東西,搶不過就打,打不過下次再搶,那時他們年紀很小,徐晦性格又軟又傻,告狀也迷迷糊糊說不清楚,所以大人們一直以為那只是小孩之間正常的玩鬧。

到後來,年紀漸長,他的哥哥成了村裏橫空出世的秀才,徐晦也緊隨其後,一個是親人,一個是朋友,明珠的光輝越發襯得他第五星黯淡失色。他不識幾個大字,手心被鋤頭磨出的繭子比他們讀的書本都厚,母親張羅著給他娶個門當戶對的媳婦,隔壁郭家的三姑娘不漂亮,但割麥子是一把好手。

直到救回空谷道人前,第五星幾乎以為,自己的一輩子也就這樣了。

“說話啊!說話!!”

第五星逼視著徐晦,咬牙切齒地低喝,手上的力氣沒了控制,“哢嚓”一聲,竟然生生捏折了他的肩骨!

他羨慕這個人,嫉妒這個人,像一個饑腸轆轆的乞丐恨著豐衣足食的富人,沒什麽緣由,但就是恨得刻骨。得知道宗要將徐晦論罪處死,他雖身為宗主親傳弟子,卻迫不及待接下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外務,就是想來看一看,對方會如何驚懼,如何痛哭著乞求看在幼年玩伴的份兒上饒他一命。

但他現在這樣又是什麽意思?!

徐晦痛得悶哼一聲,第五星推了他一把,他捂著肩頭順勢退了三五步,終於肯張口,卻是在問:“……徐行呢?”

幾乎是同時,第五星已經冷靜下來,慢條斯理整了整袖子,“在和小皇帝敘舊。”

“她也是來殺我的?”

“是啊。”第五星道,“不過她說,她只當你幾年前就死在關序手裏了。”

徐晦沈默下來,第五星看熱鬧不嫌事大,“她竟然希望你死,也太狠心了吧。”

————

阮游與徐行探討循天門後廚哪個廚師做飯第二難吃時,殿外有人未經通傳,便徑直推門而入。

“朕說了,朕獨自談,你……”

她微微蹙眉,回頭看向門口,不滿的話卻在觸及來者的一瞬間轉了個彎,放柔語氣說出來,“……你有何事?”

不是她以為的陰魂不散的禮官,而是元子尚。元子尚才回宮不久,據說她去探望的養母不幸離世了,阮游雖然已經決定不再重用元子尚,卻還是照顧她新喪的心情,這幾日對她說話都是柔聲細語的。

“陛下落了一塊腰牌。”

元子尚路過徐行,走到阮游面前,將那塊銅腰牌捧給她,徐行看了一眼,銅面刻著“春和殿”三字,已經被摩挲得發亮。

“這是雲芽的腰牌。”阮游摸了摸,將其收回懷裏。

元子尚斂著眸,看不出神色。

徐行認出她就是那位扶過自己的女子,打了聲招呼:“當時有點暈,冒犯了。”

“無礙。”元子尚略一點頭,又道,“臣方才路過正殿,見到徐丞相與另一位使者正在交談。”

“不用管他們。”阮游托著臉,像是在難過,也像在發愁,“道宗要找徐晦的麻煩,我怎麽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呢……”

徐行寬慰她:“別想了,不管他如何,從此都與你沒關系了。”

“好吧好吧。”阮游呼出一口氣,“你能多留幾日嗎?還是抓到人即刻就回道宗?”

“我必然能賴幾日是幾日啊。”徐行道,“道宗那地方,一輩子都不回去才好呢。”

“既然如此,請使者隨臣前往客舍休息。”

在旁一言不發的元子尚忽然將手伸到徐行面前,徐行怔了怔,她又微笑著解釋:“我扶著使者,以防您暈倒。”

“……”徐行有些微妙的尷尬,哈哈幹笑,“不必,不必,倒也沒有那麽柔弱。”

元子尚點完徐行,又點阮游:“陛下也該去禦書房了。”

其實阮游還沒和徐行聊夠,但是元子尚都這麽說了,她只能依依不舍地起身,叮囑道:“我叫禦膳房置辦好晚宴,徐行你晚上來春和殿裏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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